又是一个平常的早晨，我费力地睁着还满是困倦的双眼，拖着我那双像戴着铅球一样的腿，走进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工作岗位——产房。
“王宇维，你来了！正好跟你交班……”同事小征高亢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她怎么上了一宿夜班还这么精神，肯定是因为我来了，她就可以下班了”，我心里默默念叨着。
“你接第二产房那个产妇吧，我跟你交一下班，她现在宫口开3指，是刚刚入室的。走，咱俩进屋看看她去”，说罢她走向产房。
（北京妇产医院护士 王宇维）
“哦……”因为昨天产房有15位产妇分娩，我累得今天还没有缓过劲来，有些木讷地跟在后面，。
产房门打开的一瞬间，不知是因为冬日的阳光格外刺眼，还是产房特有的蓝色被子与这名产妇露在外面的一条腿的颜色对比，我觉得视觉有些冲击。对，那是一条打着石膏的腿。
看着这条不能弯曲、不能行动的石膏腿，我不自觉地皱起了原本就没怎么睁开的眉眼，心想“接生几百个，没见过腿骨折生孩子的，生的时候这腿也用不上劲啊，看来今天又是一次挑战！”。同事小征在说什么我已经没有心思去听，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会应该如何安排这位特殊产妇的陪伴分娩和接生工作。
“您好，给您添麻烦了”，产妇回过头来眯着眼对我笑笑，十分客气地说。
“啊？不麻烦不麻烦！”我回过神儿来，“我叫王宇维，是今天负责陪伴你分娩的助产士”。
“谢谢您啊，我的腿摔了，走路什么的都很费劲，给您找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
产妇一席话说完，我觉得脸有些发热，她好像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我觉得有些窘。
（王宇维护理新生儿）
同事们也知道这位产妇情况特殊，组长关切地问：“能行吗？是不是不能走路？要不然我负责吧。”我谢过好意，产妇都可以坚持挑战自我，我有什么理由退缩呢？
等我再次回到第二产房时，已是有备而来。
一进门，我就把亲手挑选的音乐打开，有欢快的，也有舒缓的。
产妇名叫杨洁，轻音乐声响起时，我问她：“杨洁，你感觉怎么样？刚才我看了一下你的病历，产程进展很不错，刚规律宫缩5个小时就已经开3指了。”
“是吗，我还希望可以再快些呢，这样等宝宝爸爸下飞机的时候就能看见我们两个了。”杨洁的话还没说完一阵宫缩又来了，她痛苦的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抓住床档，全身哆嗦起来。“可，可是……现在这么躺着真的特别疼，我觉得我快要受不了了。”
我拉起杨洁的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肚子上，让她和我一同用手去感受宫缩并且用夸张的动作去引导她使用正确的方法呼吸。用手抚摸肚子，一是可以让产妇感受宫缩的来去，随着宫缩的强弱逐渐调整呼吸；二来则是为了避免产妇因太过紧张而导致四肢肌肉痉挛。
通常产妇都不太能理解助产士的意思，需要几番解释后才开始配合。出乎意料的是，杨洁在我拉她手的那一刻，就睁开她的眼睛看着我的嘴型，跟我学习起呼吸。
“杨洁，用手摸摸肚皮，发现其实肚子硬就那么几十秒，我们不用宫缩一来就开始拼命呼吸，可以随着宫缩的强度慢慢加快呼吸速度的，不疼的时候我们就闭上眼睛听音乐。”
几轮下来，杨洁可以自己一边感觉宫缩，一边正确的呼吸，还能不时对我笑笑，也或许是她月牙形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是在笑。这下，我原本紧张的心情也稍微放松。
产房内有很多种大小不同、形式不同的按摩器，我整整挑选了一小篮子，每一个都给她试试，就是为了既不影响产程进展又能缓解杨洁的宫缩痛。我搬来小凳子，坐在杨洁床边，让她背对着我，这样我可以帮她按摩背部和腰部。
“你看，用手摸着肚子，就好像每一次宫缩都有宝宝陪着你一起坚持一样”，为了缓解她的紧张，我开玩笑地说：“其时就是不让你的手乱用力，不然你那么用力地抓着床，床坏了不要紧，就怕真到了该使劲的时候，你都没力气了”。杨洁这次是真的笑了。
“咱们下地走走吧，你老这么躺着太累了，也不利于产程进展啊”，我说。
“我……能行吗？”
“我扶着你，有我在你怕什么？”我知道她行动不方便，像什么蹲位、跪位都不适合她，但走路总没问题吧。
“你这腿是怎么弄伤的？看这石膏像是新的，怎么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还能把腿弄折？”为了分散注意力，缓解宫缩痛，我试着和她聊起天来。
“上礼拜我在阳台晾衣服，不知怎么被绊了一下，本来应该摔个马趴的，我也不知道当时哪来的劲儿，就硬生生的让自己往侧面倒，这不，腿就别折了。”
“你是怕直接摔下去，肚子着地伤到宝宝吧？”
“对呀！我当时就觉得不能伤着孩子，直接就往右边倒下去了。”
这个我用手扶着、走路费劲、年纪看起来和我差不多的女人，在这一时刻身上散发着母亲特有的光芒，那是无私的爱，哪怕是对这个还没见面的孩子。
杨洁说：“其实我也想过要剖腹产，就在刚才进入产房之前我还犹豫呢，我本来就很怕疼，人又娇气，这条腿又用不上力，生产的时候肯定很麻烦，我怕……”
我点点头笑嘻嘻地说：“剖腹产是快，但是对大人和孩子都是有风险的，我觉得你现在所有情况都挺正常的，产程进展也好，更何况自然分娩对孩子好，可以把肺里的羊水都挤出来，孩子不容易得肺炎。”
宫缩时就让她靠在我身上休息，没有宫缩时，我俩就一边聊天一边扶着步行车行走。
产房楼道内的温馨布置吸引了杨洁的注意，我自豪地介绍，这些宝宝图片、宝宝衣服，有爱的图画都是我们助产士自己亲手制作、张贴并且布置的。
宫缩越来越强烈、密集，步行对她来说体力消耗已经比较大。于是，我们在分娩椅前止步，开始让她扶着分娩椅左右摇摆臀部，我告诉她这样可以摆动骨盆，使韧带变松弛，可以让胎头在骨盆里下降快一点儿。因为她的右腿不能用力，重心只能向左边倾斜，为了教她，我的右脚也悬空不能用力，这可比平时做这些动作要辛苦的多，样子也滑稽得多。
冬日的阳光照在我俩身上暖暖的，两个年纪、身高都差不多的女人在一间屋里一会说笑、一会大声呼吸、一会激昂鼓励，不时还有欢快的音乐传出来。
接近中午时，杨洁的宫口开全，我俩谁也不敢放松，因为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由于右腿股骨骨折，杨洁连最基本的屈腿都无法完成。我尝试把电动分娩床的右侧脚蹬放平，可这样骨盆不能充分打开，影响胎头拨露。这个一直自称娇气的女人，没有吭过一声。看着她用双手拼命的用力，我多想帮帮她啊。
这着实让我费了脑筋，我反复调适产床角度，一遍遍询问杨洁是否方便用力。突然我灵机一动，用双手托住杨洁的伤腿，这样一来骨盆的角度也打开了，她的腿也不会因为产床高度不合适而疼了。
“这……太麻烦你了”，杨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好啦，你好好用力我就高兴啦”，我知道杨洁的右腿不能用力，她只能靠双手用力，这要花去比常人多几倍的力量和时间。“杨洁，深吸气、憋住、向下用力！换气，再来一次……”我一遍一遍地指导她、鼓励她。
“再坚持，再坚持！”
“深深吸气、往下用力，好的，你真棒，就这样用劲”。
“看见一点点头发了！”这句话似乎给她加满了油，每次宫缩间歇她都抓紧时间休息，还不忘给我一个微笑，我知道这代表什么，她想告诉我她很好，她有信心。
我帮她擦去脸上的汗，喂她一点儿水，回以微笑并点头，告诉她要坚持，她做得好极了。
同事们也纷纷过来帮忙，有帮忙准备接生用品，更有热心的同事要帮我托住杨洁的腿。
“王宇维，还行吗？产妇使得上劲吗？你先去吃饭吧，这边我们来帮忙。”好心的同事在我耳边悄悄的说。
这时，杨洁突然抓住我的胳膊，直直的看着我，我知道那种眼神叫依赖。一个丈夫不在身边也可以独自面对分娩的坚强女人，也有脆弱的时候。我把手搭在她的手上，大声喊道“没事儿，我们这好着呢，马上就能上台接生啦!”
丈夫不在身边，现在对杨洁而言已不单单是一名助产士，也扮演着家属的角色。杨洁不仅在生产过程中依赖我，在心理上更是离不开我啊。我怎么能放开这只手，去吃午饭呢？
早晨的困意早已荡然无存，午餐时间也不觉得饿。眼看这个拼尽全力使劲的女人，脸上流下的汗水，我的眼睛有些模糊了。
“加油，加油杨洁！”
随着宝宝洪亮的啼哭声，分娩终于结束了。一个八斤二两的男孩被我捧在手里，这孩子是幸运的，因为他还没出世就被一位伟大的妈妈爱护着。我把宝宝递给杨洁，她没有哭，她把最美的笑容呈现在宝宝面前。
“王宇维，真的谢谢你，给我这么大的帮助”，杨洁微笑着说。
“不用谢我，谢谢你的宝宝，他给了你力量，而你的坚持也感染了我，给了我力量。咱们互相影响着！”
两个小时过去了，我目送杨洁离开产房时，宝宝的爸爸已经赶到，他激动而又抑制不住的喜悦。宝宝因为太多人围观而不满意地大哭，杨洁冲我摆手用口型对我说“再见”。
“王宇维，你负责的那位产妇出室了吧？你去负责第四产房吧，那个产妇闹着不生了，怎么劝都不行。”
“好，我这就去！”
门一推开，我就听见产妇撕心裂肺地喊：“这孩子我不生啦，我不要啦。疼死我了！”我想起杨洁，于是我看着这位产妇的眼睛，用心地说“宝宝在你肚子里，你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你是他的妈妈，如果连你都放弃他，那么他来到世界上是为了谁？”
我们四目相对，舒缓的音乐声再度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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