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之心

    玉兰花——我最爱的花。我爱她洁白胜雪、迎风摇曳，我爱她清芬解秽、细叶凌霜，我爱她不施粉黛、醉倒一方。

　　2003年玉兰花开的季节。读高中的我还不谙世事，和身边的同学们一起，终日与学习为伴。突如其来的噩耗：北京SARS蔓延，大中小学被迫放假，任何人都不知道这该死的“假期”何时结束。或许今天的我们已经忘记了当时的恐惧和度日如年，但是电视、报章和网络已经将那一年永远镌入史册。是我们的医护人员，是我们的白衣天使，是他们用爱、用关怀、甚至用生命，换来了我们的安康！

　　铺天盖地的非典疫情报道，每个画面都少不了忙忙碌碌的天使们，看着他们的白衣，我想到了我爱的玉兰花，洁白胜雪、迎风摇曳。我也要做一枝凌霜开放的玉兰花。

　　2005年我顺利考入北京大学护理学院。令我惊喜的是，北医的校园里有几株很美的玉兰花，每见花开，我的心便格外坚定。

（北京天坛医院神经外科护士 李倩）

　　2008年我工作了，很有挑战性但很喜欢的科室——神经外科。我们收治的对象主要是颅脑损伤、颅内占位性病变以及脑部功能性疾病的患者。五年如一日，脏、累都不足挂齿，我依然开心，服务于人的感觉其实就算不得到任何回报，也甜美如蜜糖。然而，一次常规的夜班，打破了我的信念，我开始怀疑自己坚信的美好到底是否存在。

　　那天手术很多，患者手术后回本病房观察室观察一晚，我恰恰是观察室的当值护士。八点半，最后一名手术患者也回来了，那是个癫痫病灶切除术的患者，是当天的第六台手术，这样的开颅手术量，其他医院是难以望其项背的。

    这位患者刚回来时神志清楚，没有发现异常，也和医务人员配合，我按医嘱实施输液、注射等操作。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患者开始多语，向我提出各种要求，前一分钟让我帮他向上拉拉被子，后一分钟让我帮他向下扯扯被子，还吵着闹着要喝水。

    作为神经外科患者，这样的现象比较常见，手术后病人出现轻微的烦躁、多语，或者吵着要喝水这些都很常见，除了尽量满足他的要求之外，我还对他进行安慰。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患者开始嗽嗓子，好像有痰咳不出，我问他：“老赵，你是不是想吐痰？”他回答：“嗯！”于是我拿着纸巾，放在他嘴边：“你吐吧，吐到纸上，我给你扔。”他吐了一口痰在纸上，痰液里有些血性物质，他紧张地说：“护士！我吐血了！我吐血了！”我安慰他说：“你不要紧张，麻醉插管是从咽喉部插入的，有些粘膜出血也是可能的，你还有什么不舒服吗？”他摇摇头。

    于是我拿着他吐过痰的纸去找值班医生，并告诉他患者有些烦躁多语，类似精神症状。医生说先观察，于是我继续去照顾我患者们。这位患者再次叫我，说要喝水，我说：“您才刚刚做完手术，是不可以喝水的，喝水会有危险，咱们再坚持坚持，到早晨就可以喝了！”

    没想到他破口大骂：“你有没有职业道德啊！你是护士吗？不给我喝水！你想渴死我啊！”继而又骂脏话。我没有说话，去拿了弯盘、棉球、生理盐水，给他做了一次口腔护理，我问他是否感觉好一些，他说好些。可等我刚刚处理完做口腔护理的用物，他又开始无端的骂人：“你们这是在拿我做人体试验！我在731部队里！你们这帮杂种！不是人！……”脏话脱口而出。

    他突然一骂，把同房间一个6岁的小姑娘吓哭了，我赶忙安慰小姑娘，小姑娘哭着说她想妈妈。我给她讲了自己的故事：“护士阿姨家里有个小妹妹还不到一岁半，她的妈妈每周都要上两天夜班，所以这个小妹妹总是不能和她的妈妈一起玩一起睡，有时连续几天都见不到妈妈，她也很想妈妈，可是妈妈要照顾病人，小妹妹就很听话，不哭也不闹，你是不是该学学小妹妹呢？明天一早你就可以见到妈妈了，现在先陪陪阿姨好吗？”

    小姑娘点点头，我为她擦了眼泪。没想到那位患者又继续骂了起来：“你这个护士真不要脸！让小孩管你叫阿姨，你装什么装啊……”一串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我很无奈，但我了解他是额叶术后的精神症状。

    患者越骂越离谱，把我的家庭成员都骂了个遍！尤其是我的父亲，他有严重的心脏病，所以我无法接受这位患者用“死”这个字眼诅咒我的父亲，我怒火中烧！恨不得上去打他！

    我想，他若不是患者，我一定和他没完！可是现在，他是术后患者，我就算再生气，再委屈，都要忍住！我紧握双拳，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不去和他计较，不去生气，提醒自己此时此刻我应该想的是怎样在他躁动多语时保证他的安全。

　　之后他一次次叫我，我一次次满足他的无理要求，听着他发狂一样的谩骂，骂医生、骂麻醉师、骂护士，不仅是言辞的污秽，还有人格的侮辱，我默默的忍受。

    直到十一点，我发现他侧躺后有血性液体从鼻腔慢慢流出来，量很少，我帮他擦拭时他还在疯狂的骂我不给他水喝，我观察液体，直觉不对，拿去找值班医生，医生办公室的是名研究生医生，我问他：“癫痫开颅术后的患者有没有可能出现脑脊液鼻漏？”他说应该不会，让我继续观察。

    可是患者鼻腔的血性渗液不见好转，我来到功能神外组六个月，从来没有见过癫痫开颅手术的患者有脑脊液鼻漏的，但是我护理过很多经蝶垂体瘤术后的患者，这渗液我直觉就是脑脊液。

    我没有因为患者对我的侮辱而置之不理，这次我越过研究生医生，直接叫醒了值班主任，问要不要留一个标本，查一下脑脊液常规，主任说好。化验结果出来了，证实是脑脊液鼻漏。

    主任说癫痫手术冠切的病人，有可能出现脑脊液鼻漏，这个患者是近冠切。我很高兴自己观察到患者病情变化，他的无理与谩骂对我的伤害似乎减轻了。我遵医嘱给他用药、抽血、把床头抬高30°，告诉他尽量侧躺，不要往鼻腔里吸流出的液体等等……

　　下班时间快要到了，我的最后一项任务就是把患者尿袋内的尿液倾倒干净，我正在蹲下给他倒尿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他把吐满痰液的手纸狠狠地摔到我的脸上，之后哈哈大笑起来，一遍一遍说着“活该”……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滞，我闭上眼，呆在那里，胸口似乎一阵憋闷，无法呼吸。我想到我也曾怕脏怕累，没有干过任何家务；我想到我从小受父母的疼惜，结婚后受先生的疼爱，他们舍不得骂我一句；我想到对他一夜的忍耐和安慰，想到及时发现他的问题生怕耽误他的病情，想到他说口渴嘴干我给他每小时做一次口腔护理……那一刻，我欲哭无泪！

　　没有最糟，只有更糟。早晨下班了，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在护士站洗手，那位患者的爱人气冲冲的来找我，用质问的语气说：“你身为一个护士，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你怎么能这么对待病人！他是病人！我要投诉你！”说罢，她哭了，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事情，之后我明白了，但是我觉得该哭的人，是我吧！

　　原来，那位患者早晨搬出观察室后，对他的家属说，护士夜里堵他的嘴、报复他、拿他做人体试验等等。他的家人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我太累了，我再也不想解释。

　　回家路上，我的世界变得有些苍凉，这世界怎么了，我坚持的美好真的存在吗？人和人的信任哪里去了？被什么东西吞没了么？护士是不被尊重不被信任的群体，就算我们多么竭尽全力去维护它，它的美丽还是在人们心中慢慢凋零……

　　晚上又是夜班，我来到病房，刚一进门，那位患者的家属带着笑脸迎上前来，握着我的手说：“护士，对不起，我们知道你昨晚很辛苦，我们家老赵给您添了好多麻烦！您别跟他计较，您是个好护士，我们出院以后给您写表扬信！”

    这是怎么回事？护士长走过来对我说，我与主管医生和他家属谈了，他家病人的病变在额叶，额叶是负责情感的部位，手术后可能会出现精神症状，他说你堵他嘴，其实是在拿盐水棉球做口腔护理，说你拿他做人体试验是在遵医嘱采血……”

　　再次下夜班时，我觉得神清气爽，疲惫好像都跑到九霄云外，入睡后，我梦见北医校园里的那些白色的玉兰花，洁白胜雪，迎风摇曳，清芬解秽，细叶凌霜。那些玉兰花一朵朵飘离树梢，婉转落地变成了一名名美丽的护士，身披圣洁白衣，播下芬芳的种子，不与百花争艳，执意把春讯传达人间，和谐沐浴万物，永做白玉无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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